2855 阅读 2020-10-26 10:22:04 上传
以下文章来源于 西工大语言学纵横
《朗读美学》(修订版)
作者:张颂
出版社: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
《朗读美学》是对于美的探索,尤其是对于有声语言中,那有文字依据的部分怎样才会美,进行的管窥蠡测。通过《朗读美学》,是想告诉有志于斯的年轻人,朗读绝非无思想、无个性的有声语言行为,她有无边的视域、丰富的语境,她有无穷的引力、长久的活力。
语调与语势
“语调”这个概念,是一般语音书上经常使用的,它来源于对语音现象的考察,属于结果性概念。当听到一串话时,对于那语句的声音形式,进行捕捉,并记录下来,然后综合在一起,以扩大了的字调“四声”的走向,描述其形态的差异。如果是搜集语料、划分句型,尚有一定意义;如果是指导朗读、驾驭声音,那就会进入某种模式,不免“削足适履”。为了真正能够使朗读者具体运用“语气”,我们使用了“语势”这个概念。 “语势”,是指有声语言的发展趋向和态势。它是朗读者出口之前的语感昭示,它是朗读者出口之后的行为规范。它是朗读者驾驭能力的体现,它是朗读者表现能力的实施。它是朗读者审美能力的具现,它是朗读者美学理想的呼唤。它不仅是朗读者创造力的脚步,它还是朗读者语言功力的标识。它改变了朗读者被动的状态,它激发了朗读者灵动的预感。 语势,仍然由其大体的走向,但那是“形式的形式”,决不同思想感情挂钩。语势的大体走向,约为五类:
一是波峰类。起点低,逐渐上升,再向下行。二是波谷类。起点较高,逐渐下行,再升高。三是起潮类。起点较低,逐渐上升,不再下行。四是落潮类。起点较高,逐渐下行,不再升高。五是半起类。起点较低,上行中途,戛然而止。 以上五类,在《朗读学》里已经分别作了说明,这里要强调的是,根本原则还是要坚持“波浪式”和“曲折性”。不应以为上下之间是笔直的,不应以为高低之间是平面的。不,事实上,上下之间是波浪起伏的,高低之间是立体行进的。在语势上,首先是主次关系,其次是轻重格式,再次是平仄联结,最后是句尾落点。而这四方面,应该以“抑扬顿挫”为核心展开。如此,既有抑扬之美,又有顿挫之妙;既有声音的流动感,又有语言的行止感。在流动中行止,在行止间流动。有声语言就怕无波浪以显抑扬,无曲折以显顿挫。 波浪之美,在于起承转合、纵横捭阖中的控纵自如;曲折之美,在于东奔西突、回环往复间的收放有节。如陈子昂的“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。”其中,“念”因“天地”而高起,“天”上行,“地”下行,“之”稍扬过渡,“悠悠”前重后轻,稍延长。“独”承前启后,稍高而重,“怆然”下行,“而”稍扬过渡,“涕下”前轻后重,下行,渐沉。“念”后一顿,“天”可乘势而起;“怆然”后一挫,“而”可稍扬,以便“涕下”顺势而下。“悠悠”的落点,似直而稍降,“涕下”的落点,似降而稳收。 语势的行进,要注意艺术分寸,不可过分,也不可不足,“过犹不及”是也。如“念”后之顿,气息和声音均可中断,“怆然”后之挫,却要似断实连。“天地”,“天”之向上,不可过高;“地”之向下,不可过低。而“天”之放、“地”之收。属于中等,要更突出“之”的急收、“悠悠”的缓放。朗读者往往忽视词语畅达中的“转换”和“衔接”,而把该转换处,读得平实,显不出转向哪里;又把衔接处读得突兀,造成某种割裂感。所谓“字字珠玑”、“语语中的”,并非把每一个字都读得凝重,把每一句话都读得坚实,而是要“按部就班”,“各就各位”,“安分守己”,“各司其职”。那有声语言的瞬间变化,不可滞留,不能更改,只有因文就势,因势利导,行所当行,止所当止。朗读前的任何充足准备,在进入朗读过程时,只能起到“提醒”或“警示”的作用。这时,语感和预感就会来“指点迷津”,“化险为夷”。“习惯”也会来帮忙,着重奇异,放过一般。有时,尽管只是稍长稍短、稍高稍低、稍快稍慢、稍停稍连、稍升稍降,也会使应有的分寸失之偏颇走形,美感被削弱,甚至湮灭。语言功力的作用,实在不可轻视。 由于语势的丰富变化,虽然给创作主体营造了广远的空间,却也提出了严峻的课题。我们既要坚持“句首不要同一起点,句腹不要同一波形,句尾不要同一落点”,又要开拓语气的创新视阈。发散型思维、逆向思维,使不同的创作主体沿着自己的审美发现,在“循规蹈矩”的基础上,另辟蹊径,达到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理想境界。特别要注意相邻语句、并列语句、呼应语句、相似语句、重复语句、对比语句等之间的关联和差异。语句的位置和形态越是相邻、相近,越应该更鲜明地突出其差异性,才能区别“上一句”和“这一句”、“这一句”和“下一句”,才能使人觉出语流的变迁、语势的推进。语句的位置和形态相距越远、差距越大,越要更准确地把握二者的关联性,以使遥相呼应的语句之间、形态迥异的语句之间保有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,给人以逻辑严谨、通体畅达的完整感。如荆轲的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。“风萧萧兮”可高起渐降,“壮士一去兮”可低起渐扬,但“易水寒”和“不复还”作为相邻句,很容易造成语势雷同,必须加以区分。“易”字下行,“水”字再下行,“寒”字由下而稍上行;“不”字变调,近似阳平,上行,“复”字顺去声调势由上而下,“还”字渐扬渐弱。这就使环境和人物心态在相辅相成中产生了各异其趣的效果,若只是表现二者的统一方面,语势单一,就会平面化。这和书法中,同一个字反复出现时,要使用不同的字体和笔力,是一样的道理。又如白居易《上阳白发人》的开头“上阳人,上阳人,红颜暗老白发新。”和结尾“君不见昔日吕向《美人赋》,又不见今日上阳宫人白发歌?”前后呼应,对照鲜明。特别是“红颜暗老白发新”和“上阳宫人白发歌”,一个是统摄全篇,一个是归结主旨,在语势上,应该产生一唱三叹的作用,必须极其相似。“白发新”要字字千钧,“白发歌”要字字慨叹,“新”字重而长,“歌”字长而重,“新”后渐收,引领下文,“歌”后高收,余味无穷。这样,基础理论的一般规律同审美意识的特殊感念相结合,便使朗读的语势产生了艺术的魅力。 正因为语势的变化时时处在“情理之中,意料之外”,既达到了“无一字无依据,无一言无目的,无一语无对象”的要求,又进入了“无一字无差异,无一言无关联,无一语无活力”的境界。有声语言的生命活力和艺术魅力,就在于那文化的底蕴、深刻的内涵、厚重的体验、坚实的动力,而不仅仅是“敏于应对”、“口若悬河”。出于这样的认识,明确这样的理念,我们就会进一步理解“辞达而已矣”、“养吾浩然之气”是如何发展到今天,馈赠给今人的。前圣先贤为我们积累了多少丰富的文化宝藏,我们怎能置诸脑后!我们没有理由“放逐”这些精品,去追随“民族虚无主义”的幽灵,膜拜后现代、后殖民的“文化使者”。 国外的语言学、哲学、美学……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,我们从不盲目排斥。但是,语言,特别是语言,具有极明显的民族特质,一切外来的语言样式只有加以融合,才会成为我们自己的财富。“语调”的概念,长期以来模糊着我们的应用视野,荒疏着我们的视觉阈限,框定着我们的语气样态,压抑着我们的语言活力,成为“重文轻语”的理论根据之一。听觉美感的“言为心声”,正召唤我们走向“人文关怀”的时代高峰,用我们民族自己的语言表述我们民族自己的心灵,那”黄钟大吕”的嘹亮音符,应该在太空中响彻云霄!